父亲的骟刀散文

正文:

父亲的骟刀散文

父亲的骟刀散文

  父亲去世后整理他的遗物时在墙角处那只黯淡的木箱内发现了那个浆洗的发白沾染了难以除掉的带有血渍、污渍的泛白棉布包裹。用手一掂沉重坠手捧至胸前砉然作响。层层轻启冷光照人;握至掌中锋芒刺眼。那些排放整齐规范有序的各类骟刀长短不一大小有别。或直或弯或长或短金属柄的木制把的铮亮如初静卧其中。任凭岁月磨砺依然寒光闪闪令人战栗。

  (一)

  六十年代初父亲中学毕业本着“磨一手老茧练一颗红心。”的雄心壮志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父亲生性聪明很快便成了生产队的行家里手耕种耙扬、收割灌溉样样皆行。他脸黝黑了人消瘦了不再有昔日的书生般模样。

  后来听奶奶说当初父亲学兽医的事她仍然记得。给我娓娓道来时仍然一脸的神气。

  有一天村支书火急火燎的来到我家腚没坐稳烟没点上胡子拉碴的脸上堆满笑容像冬天开裂的大地沟壑纵横。继而露出牙齿不全的几颗黑黄牙吼着老粗嗓子对奶奶说道:老李家给你说个好事管区里想在我村找个学习兽医的学好了回村里给村集体和社员群众服务上级就给了一个指标我思来想去咱村里就你家儿子合适人机灵又有文化加上这两年摔打的也成熟了不少群众威信也不低。这不来和你商量商量至于待遇嘛支部里我们几个开了个碰头会简单商量了一下就给一个半整劳力的工分。要是同意的话晚上给我个信明天一早就去兽医站报道。说完倒背着手头也没回便消失在狭窄而又漫长的巷道里。

  父亲放工回家奶奶把这个事告诉父亲。父亲平时胆小却心底善良家里逢年过节人来客往连个鸡都不敢宰杀何况这活不只是给牲畜打针灌药还要劁猪骟牛呢?可听到丰厚待遇时父亲还是怦然心动的毕竟比那些整壮劳力多半个人的公分再加上这项工作相对轻快些没有村集体的活繁重没有无休止的加班加点和挑灯夜战所以父亲还是很愉快的答应了。

  那晚父亲兴奋地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天不亮便等候在兽医站那扇斑驳的门前了。

  (二)

  我记得大约在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叫上我到二爷爷的后园子里去给他阉猪。

  正值盛夏时节二爷爷家的核桃树绿叶子满树遮挡了半院阳光。偌大的院子里拉满了猪屎二爷爷正在抄起木棍拼命地抽打那只又肥又猛的公猪那只不听话的公猪哼哼唧唧性子暴烈。赶进猪圈接着又窜了出来狂躁的样子像疯了一般。二爷爷见我和父亲来了便放下木棍边走嘴里边嘟囔道:这猪近几天好像到了发情期吃食不行天天奔跑跳跃这样下去跌了膘年底恐怕就卖不上好价钱了边说边把我和父亲让到屋子里。

  父亲将那个裹着刀具的布包放在桌子上二爷爷沏上茶两三杯茶功夫父亲便破开布包拿出发亮的骟刀和缝合的弯针穿上缝合用的线绳在院子里的火炉上烤了烤刀具。然后在布包上蹭了几下两人走近猪圈不知道那头猪是疲乏了还是忌惮父亲乖巧的趴在猪圈里二爷爷顺手拿起一根长木棍连敲带打总算把猪哄起它懒洋洋地走出猪窝门父亲在猪身上轻轻挠了几下猪便顺势侧身倒下父亲示意二爷爷一手揪住猪耳朵一只膝盖用力压住猪头那只猪哼哼几下继而嚎叫起来刺耳的'哀鸣穿透长空。吓得我赶紧捂住耳朵接着又下意识的捂紧下身那情景像是在骟我。父亲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喊我乳名功夫只见一个血糊糊的东西打着滚飞将过来落到我跟前时已经沾满了黄土。父亲快速缝合了伤口然后用紫药水简单消了下毒。二爷爷也很快将手撒开那头猪慢慢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趔趄了几下低声哀叫着慢悠悠的朝猪圈踱去。

  回家后奶奶用拔凉的清水将猪的那玩意儿冲洗干净然后从长蛇般的丝瓜藤蔓上掐下来鲜嫩翠绿的丝瓜叶包裹几层在鸟嘴样子的火炉铁皮板子上烤至焦黄等不烫手时递到我手里。我便扯掉烤的发黑的丝瓜叶用两手拍打几下里面露出发白的飘着诱人香味的肉蛋我流着口水慢慢把它吃完。那香至今在梦里萦绕、回味。

  (三)

  还记得有一次五十多岁的生产队饲养员陈大爷被一头公牛顶翻在地屁股疼的无法坐立小腿肿得比大腿还粗。他一瘸一拐的找到生产队长非要生产队长找父亲把那牛骟了好为他报仇雪恨话语间眼里噙满了泪水。其实生产队长并不愿意骟那头公牛一来春耕大忙季节本来牛马不够用的耽误生产难负责任。二来万一骟了干活不如从前光吃草不出力成为废物一个怎么办?但转眼一看饲养员那副可怜相怕以后再有什么闪失心一横脚一跺便朝我家走来。

  落座后一家人敬茶点烟一番寒暄后生产队开口便道:咱长话短说吧这事可能你们也听说了饲养员老陈被那头小公牛撞伤了我怕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队里决定把那头公牛骟了这事我也和村支书汇报了。话音未落队长便要求父亲立即带上刀具跟着生产队长便往饲养院走。

  听说骟牛我有点兴奋毕竟以前父亲都是劁猪多骟牛对父亲来说还是第一次。出于好奇等队长和父亲走出大门后我便悄悄尾随二人来到饲养院。饲养院里除了那头小公牛之外别无其他牲口队长特意选了几个青壮年劳力。饲养院老陈见队长和父亲来了便一瘸一颠的来到栓牛的那根又粗又壮的木桩跟前一圈一圈的解开绳索几个青壮劳力悄悄从饲养员手里接过粗如拳头的牛绳用力扯拽那头公牛鼻孔上翘眼睛上翻。七手八脚被拉到一个木制架子里将绳子在横梁上缠了又缠系了又系确信牢固后四散逃开……

  (四)

  父亲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骟刀夹在右耳朵上围着小公牛转了几圈只见那牛“哞!哞!”叫几声声音有些凄厉、哀婉慈善的瞳孔里仿佛流露出祈求的眼神。心善的父亲始终不肯下手在一旁的队长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父亲抓紧动手。听到队长的催促声父亲仿佛如梦初醒。只见他绕到牛的后身半蹲下从下衣裤袋里扯出一段长绳然后一把抓住牛下身快速用绳子缠紧。那头牛疼的蹦跳起来尘土四起碰撞的木栏杆“嘎!嘎!”作响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停歇下来。

  父亲见“牛脾气”快磨没了让人递过来一只泥瓦盆从耳朵上取下那把骟刀只见血污贱满了父亲的双手顺着胳膊流了下来滴落在黄色的土地上整个院子里充满了血腥味苍蝇纷飞牛虻乱撞。

  不大会儿父亲直立起身子快走几步又弯腰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搓干了带血的双手将那把骟刀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包进那个泛白的布包里。

  躲在角落里的我被眼前场景惊呆了阵阵的伤感涌上心头一来为公牛的遭遇再者为父亲的残忍!

  队长见父亲干的不错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到父亲跟前对成功骟牛的父亲表示祝贺并让列在一旁的记分员给父亲多记一天的工分以示奖励。

  接下来的时间里饲养员便牵着那头公牛在村子的街巷里来回溜达。牛头上系着红绳牛背上披着麻袋饲养员一瘸一拐小公牛趔趔趄趄大人们见了若无其事孩子们见了指指点点捂嘴抿笑。

  那场景仿佛老夫在送一位待嫁的新娘。

  (五)

  我上小学时父亲已经放下骟刀走上讲坛当了一名民办老师。

  据说当时的那位村支书看着村里孩子越来越多加之上级大会开小会讲要求村村建学校户户扫文盲。条件好的村子还要建立中学甚至高中贫下中农的子女人人必须接受教育这下可愁坏了村里来的校长。孩子众多校舍简陋师资缺乏可谓是困难重重。校长找到支书支书找到父亲。就这样父亲由一名兽医当上了教师完成了人生角色的华丽转身。

  村子里就把西南角的那座古庙当做学校能工巧匠各显其能社员群众献计出力。不久那座破烂不堪的古庙被整治的有模有样。那些背上书包上学堂的农家子弟往往是大的领着小的壮的牵着弱的搬桌子、扛板凳提石板背书包。乐此不疲兴高采烈那场面像极了当年的翻身农奴。

  记得大约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校长带着几位中青年教师门口有大队里安排的几个青壮劳力两人一辆地排车等候在校门口场面像是支前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老年人他们看奇洋景一般一会切口偷笑一会指指点点。

  校长在庙前简单讲了一通话然后就带领老师们步行去管区卫生所后面跟着那些青壮年地排车队。

  放学回家时就等父亲不回家吃饭我便跑到大门外张望等了很久老远出现了父亲的影子只见他一瘸一拐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往家挪。

  回到家后盛上的饭已经凉了奶奶去饭屋给父亲热饭我问父亲干啥去了父亲说去管区里卫生室“结扎”去了!我很是不解继续问父亲什么是结扎?父亲不耐烦的说和骟牛差不多我捂嘴偷笑心烦的父亲发现后一个耳光扇将过来我脸上火辣辣的疼再次举巴掌时我早已逃之夭夭了。

  后来听说实行计划生育前村里有个思想极端落后分子妖言惑众说是“结扎就是把男人的生殖器割掉!”村支书听到群众反映后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立即命令民兵连长打开村里那间又黑又脏的屋子关了他三天三夜几个民兵轮换看了他三天三夜直到他痛哭流涕低头认罪为止。

  时光如梭那些陈年往事如流云般飘散唯独父亲的那把骟刀依然在梦里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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